标题:
1966年的一盏马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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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北城稚柚。
时间:
2017-7-15 18:22
标题:
1966年的一盏马灯
1966年的一盏马灯
1966年的一盏马灯
我的主,你的世纪,一个接着一个,来完成一朵小小的野花……
一
1997年9月,我正在太原配合当地的警方处理一宗刑事案件。案件的主犯是我们桃城人,那个狡猾的家伙在桃城用刀捅伤了一个体户后,潜逃到千里之外的太原。正当我们费了好大的劲,即将把他抓捕归案时,远在千里之外的家来电话了……
打电话来的是堂姐,听得出来电话里她的声音很是着急。她说:吴克,父亲快不行了,你赶紧回来一趟,见他一面。他很想你,一直都在念着你的名字……
我的心咯噔了一下,看得出来父亲是真的不行了,才让打电话给我的。电话里说他患的是脑溢血,急性的。现在病情已经极其危险了,医院已经下达了好几张病危单,随时都有生命危险。
没有办法,我只好临时告了假,匆匆踏上了从太原南下桃城的列车。
二
父亲是位小学教师,退休已经好几年了,在村里的小学教了大半辈子的书,村里大多数孩子都是他的学生。他前两年退休了,闲在家无聊,就搬到了桃城的堂姐家住了。
父亲一向身体很硬朗的,怎么一时就溢发脑溢血了呢?带着这个疑问,我从太原赶回了家。
此时躺在床上的父亲,一双混沌的双眼失神地盯着天花板,里面装满了历史的浮云,核桃般干枯的手背上布满了蚯蚓样的青筋,正有气无力地摆在床沿上。我那亲爱的,往昔那不知培育了多少学子,桃李满天下的父亲,此刻,就像一轮落日,沐浴在残阳如血的夕阳中,生命之轮已经踏上了归程,正从遥远的天际缓缓下沉……
看见我回来了,父亲浑浊的双眼突然亮了些许,他吃力地抓住我的双手,苍白的脸上显示出一丝不健康的红晕。我很难过,知道父亲快要走了,人们常常所说的回光返照已经降临到了父亲的头上,就像西沉的落日,正尝试着演绎黄昏最后的辉煌。我紧紧地抓住他的手,给他在背后垫上一个枕头,扶他躺好。看得出来,父亲有话要和我说。
吴克,我也老了,今年是我的本命年,我自己清楚得很,是该去了……
父亲说话的声音还是那样抑扬顿挫,清晰动听,这得益于他在讲台上教了一辈子书的缘故,虽然此刻听起来有点中气不足。
爸爸,好好养病,会好起来的。
爸爸知道,爸爸对自己还不清楚么……爸爸对不起你啊,我……
父亲不知什么时候浑浊的双眼突然溢满了泪水。
克子,爸爸其实对不住你……他突然抽泣了起来,爸爸一直都在骗你,你其实还有个哥哥……他叫吴军,只比你大一岁……
哥哥?这怎么可能!?
的确!你还有一个亲哥哥……父亲的口气不容我怀疑。
为什么母亲在世的时候,她从来都没有和我说过?
你哥哥……其实和你是同父异母……
那你这么说,我还有个母……母……?!
克子,你听我说,上天给我的时间已经不多了,我还不说就来不及了……一切都是真的,你不要怀疑这一切的真伪,我对不住你……你的确还有一个哥哥,他叫吴军……现在在星城的看守所里……咳咳……他杀了人啊……咳咳……
父亲睁大了眼睛,闪烁的眼神就像寒冬深夜里飘浮不定的灯火,摇曳、昏暗,且随时都有可能熄灭。我头痛欲裂,像骑上了一匹脱缰的烈马,野性的马蹄不停地狠狠地踩着我那脆弱的大脑神经。父亲那一句句宛如天方夜谭的话语,像记皮鞭,狠狠地加速着这匹烈马的速度。
……
父亲是1997年9月那个浮躁的秋天离开我的,就像一个熟睡了的孩子,在我怀中安静地离去。每个人都有寿终正寝的时候,我收敛了我的眼泪。有哲人说过,我们活着的时候,死尚未降临,死来临时,我们已经不存在,因而死与生者死者都无关。我想这句话很有道理的,也许,父亲就像一只挣脱了绳索羁绊的风筝,越飞越高,飘上那遥远的天国……
在父亲回光返照的一个多小时里,父亲一直都在和我讲故事,那是一个关于马灯的故事。1966年冬天的那盏马灯,点亮了父亲此后悲剧的人生旅程。
三
我打开了一个箱子,那是父亲生前很神秘的箱子,就连堂姐,他也不让她越雷池半步。
事实上,我用父亲亲手交给我的那把钥匙打开那个箱子的时候,里面除了一叠发了黄的信外,一无所有,为此我甚至叫来了堂姐,我让她知道,父亲的确没有给我留下什么。
信都是同一个女人写给父亲的,我抽了一封,那是1969年一个叫做阿珂的女人写给父亲的。从称呼上看他们的关系的确不同寻常,信的大概内容大概如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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亲爱的修奇:
你还好吗?我在星城一切都还好!孩子很想你……前几天,军军刚刚过完3岁生日……我在东方红公社第三食堂暂时找到一份事情,一切都好……勿牵挂……你什么时候回来?孩子天天念着爸爸呢……我们永远等着你!
……
信的落款是阿珂,地址是星城解放路东方红公社第三食堂。现在看来那已经是个可以进入历史博物馆的地址了。
信非常的多,如果母亲在世看到父亲这么多的情书的话,一定会醋意大发的。我的母亲在我14岁那年病死。
从众多来信中,我可以断定,阿珂就是父亲昔日的情人,而他们的孩子则是我那哥哥吴军。这真的很荒谬,我三十岁了,才知道我原来还有个哥哥!
在整理父亲遗物的时候,父亲口袋里的一封信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不是那个阿珂写过来的。事实上,阿珂已经很久没有和父亲通信了,他们最后一封通信的时间是1980年7月份,也就是说从1980年后父亲和阿珂就断了联系。
这封信是星城第一看守所转交给父亲的,信是这么说的:
吴修奇同志:
很不幸地告诉你,你的儿子吴军由于涉及一宗抢劫杀人案件,导致受害人受伤死亡。情节极其严重,且以前有多次犯罪前科,今经法院一审判决,依法判处吴军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望你于9月17日之前前来见其最后一面,逾期后果自负!
可以感受到,这封信给父亲的打击是致命的,也许可以这样说,父亲的病完全是这封信引发的。
四
1941年的冬天,我家屋门前的那树梅花开得格外绚丽灿烂。这是个好兆头,人们都说。我的奶奶就是在那树梅花竞相怒放扑鼻香的时候踏进我家大门的。
1941年的冬天,对于我爷爷吴贵来说,的确是个令人如意的季节,也许那树梅花早就预兆好了……
当时34岁依旧孑然一身的爷爷竟然娶到了素有大家闺秀之称的奶奶玉兰。这的确是个了不起的事情。虽然奶奶在嫁给爷爷之前已经有过一段不幸的婚姻,她的前夫在那个战火连天的岁月里害病不起。
我想说的是,奶奶是个才女,她出生在一个地主之家,会吟诗赋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解放前,是我们那小学的校长。旧时人们路上遇见她了,都要哈腰说:校长好!奶奶是个很善良的人,在青黄不济的岁月里,经常赈灾救助别人,所以奶奶有很高的声誉。
但是她的出身,还是为她以后的人生打下了深深的烙印。也许一个人的命运就像一双手,展开的时候四平八稳,肉感温和;一旦握紧的时候,则青筋暴露,骨骼峥嵘,暗藏杀机。
父亲在他咽气的前几分钟和我说道,他这辈子最遗憾的事情就两件,第一就是对不住阿珂和吴军,没有尽到一个丈夫和父亲的责任;第二就是,1966年冬天的那盏马灯引发出的谜团,像云雾一样一直萦绕在他心里,一辈子都无法解开。
我记得86年我考上桃城警校的时候,父亲当时高兴得就像一个孩子,在当时,家里出了一个当警察的,无疑是很了不起的。但是在我填报专业的时候,他很顽固地让我填报了侦察技术科,事实上,当时我喜欢的是法医类。
看得出来,父亲当时用意的确非常深远,他也许想要我去帮他揭开那些谜团。只是,他从来都不和我们谈这方面的事情。
五
我决定立刻去星城。我觉得有必要见上吴军一面,在他临死之前……
三十年来……
我还有个哥哥……
我感觉一个人的命运就像一列迎面而来的火车,还来不及避让,就被滚滚而来的车轮所湮没,化作一阵清风飘逝在隆隆的车轮声中。我现在变得很害怕乘坐火车,从太原乘火车到桃城,结果我失去了父亲,从桃城去星城我又将失去哥哥。虽然这想法有点神经质。
飞速前进的火车,使窗外的村庄、田野、森林、河流迎面而来,带着泥土的气息,继而又转瞬而去,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幅幅眼花缭乱的画面……
1966年12月27日的深夜,北风正呼啸着从东刮到西,鬼哭狼嚎般的从村子刮过,天空中飘着小雪。1966年的冬天是那样的冷,大风一日都没有停止过,恨不得将地皮刮起来。天空整天都是阴暗凄凉的,寒冷且恐怖。就像1966年的中国,每个人都诚惶诚恐唯唯诺诺地活着,就像一只只卑微的蚂蚁,生怕一阵风尘就把自己掩盖……
那天夜里,父亲终究要打开那一页。那个寒冷的夜里,父亲掀开了温暖的被子,悄悄地穿好衣服,隔壁重病的奶奶此刻的咳嗽声已减少了许多。
奶奶的哮喘已经咳血了,并且白天还得戴高帽游街被打斗,晚上回家还得给游手好闲的爷爷洗衣做饭,并且受他的责打和谩骂。无疑,这些都加剧了奶奶的病情。
那时我家已经完全颓废了,几乎家徒四壁。火鸡公,这个一手遮天的大队书记,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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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了我们所有的财产。
“你的奶奶就是被他害死的!”多年后父亲每次对我说起这句话的时候都避免不了被仇恨所激怒。
父亲为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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甚至在我86年考上桃城警校的时候,写了一首寓意深远的打油诗,贴在火鸡公家门口,给奶奶伸冤。可惜1986年的火鸡公就像一盏枯油灯摇曳在夜风中,躺在床上就像一具干尸,父亲也不可能在他身上得到一丝复仇的快感了。
历史是公正的,火鸡公不得善终。他的大儿子死于车祸,二儿子神经错乱而死,惟一的小女儿,却去了一个很遥远的南方
奶奶是在一声紧接一声的咳嗽声中含冤去世的。奶奶就像一片树叶,扑扑地在空中被风翻舞了几个旋,最后悄然地落在了这片苦难的大地上。父亲眼睛红得像两个灯笼,没有人知道他眼睛里装的是悲伤还是仇恨。
1966年的冬天,一位满头白发的驼背老人,踽踽地徘徊在水塘边上挖草药给自己熬药。凛冽的北风刮过了她的头顶,吹乱了的白发满天飞舞,伴随着声声咳嗽声,构成了一幅凄凉悲绝的画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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