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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小狗杜威 [打印本页]

作者: 北城稚柚。 时间: 2017-9-19 00:49 标题: 小狗杜威

小狗杜威

杜威先生是学院聘请的教授，美国人，脸上布满淡褐色的老年斑，象看其他白种男人一样，很难从相貌上估摸出他的年纪。他有个女儿名叫詹尼佛，和我在幼儿园同一个班上学。
其时抗美援朝、土地改革镇压、三反五反、打老虎、识字扫盲齐头并进。举国上下意气风发，教学区旁边的场上，经常回响着大学生们“千万个青年，跟着毛泽东，永远向胜利，永远向光明”，“你听工厂的机器，那个轰隆隆地响轰隆隆地响。红旗挂满了车间，挂满了工厂”，以及“反对武装日本跟我说说北京市哪里诊白癜风好，反对武装日本，反对武装日本”等等。幼儿园的阿姨每天上课头一件事，就是向我们介绍战况，穿插一些志愿军叔叔英勇牺牲的故事，于是女孩们便唔唔地哭起来。男孩们的愤怒，便很自然地指向了詹尼佛的父亲杜威先生以及詹尼佛，后来憎屋及乌，波及他们家豢养的一只小狗，名字也叫杜威的，却多少有些偶然性。
报复杜威或者詹尼佛，不仅为大人所不允许，况且再淘气的男孩，也不肯欺负女孩子，那样会遭遇大家一致轻蔑的。所以只能如同偏方是怎么护理白癜风的疾病需要我们大家注意对待曾经流行过的猩红热病人一样，把他们远远地孤立起来。小狗杜威则另当别论，不存在类似的舆论或心理障碍了。
小狗杜威在家也许不是这名字，但众口铄金，大家都叫它杜威，它对这个名字也很认可。杜威的个头比普通的家猫大不了多少，披一身乌黑发亮的短毛，显得瘦伶仃的。它一天到晚似乎很少沾家，总在学院家属区游弋，和男孩子们相互追逐玩耍。其间为了杜绝狂犬病，曾经掀起过一次轰轰烈烈的打狗运动。工友们三两人一组，挥着木头杠子，威风凛凛地在学院内来回飞奔，围剿那些无证无照的丧家之犬。然而远在该运动之前，杜威脖子下便悬着块表明身份的金属牌子，在悬木牌的其他家犬中显得似乎更硬气一些。然而牌子的硬气却抵消不了杜威自身的弱势和愚蠢。打狗队远远地来了，杜威便和那帮无证无照的釜底游魂们夹着尾巴一道逃命，它的惨叫声在逃命的队伍里显得格外尖锐。
从看家护院的功能评价，杜威是一条没用的狗。它从来不咬人，甚至没做出过任何威慑性姿态。它似乎特别喜欢和孩子，尤其和男孩玩。男孩走在路上，即使根本没见到它的影子，随便叫声杜威，它便会象打地缝里钻出来一样即刻出现在面前摇头晃尾。一任男孩抚摸它暖烘烘丝绸一般光滑的脑袋，柔若无骨的前腿，爪子上的小肉垫，甚至可以掰开它的嘴，拨弄那些稀疏而尖锐的小牙。
虽然詹尼佛多次向我们解释，她和她的父亲都很爱中国，也痛恨美国鬼子，听到志愿军叔叔牺牲的故事，她也跟着其他女孩子一起流泪。但我们认为这些都是骗人的假象。尽管阿姨一再劝导，做找朋友游戏的时候，大家都不愿在她背后丢下表明朋友的沙包而被她开心地追逐。放学后，也没有孩子会与她结伴回家。
有天放学回家，大雨初住，到处都是波光潋滟的水坑。路上有人连声呼唤杜威，那是我们年级最淘的两个男孩，个子足高出我们一个头。听到呼唤，杜威便象往常那样欢天喜地地跑来，又是跳跃人立又舔他们的手。男孩却就势提起杜威的前爪，把它远远地朝一个大水坑中央扔去。
这样的待遇显然大出杜威意外，狗脸上满是惶惑。它匍匐着身子小心翼翼地用爪子在水底探着路，战战兢兢一步步朝坑沿爬过来。而坑沿上正站着那两个男孩，拍着手笑嘻嘻唱着“嗨拉拉拉拉嗨拉拉拉拉，中朝人民力量大，打败了美国兵呀。全世界人民拍手笑，帝国主义害了怕呀”。杜威刚爬上坑沿抖那一身湿毛的时候，又被抓住扔了回去。如此反复多次，我们也在一边看着笑着拍着手。直到玩腻味了，衣服湿透了，杜威也象漫画上被打垮的美国兵那样颓丧地坐在水坑里，不再异想天开尝试改善自己的处境时为止。不可理解的是杜威自始至终似乎从没想到换个相反的方向爬出去逃走，每次都那么中规中矩、心甘情愿地自投罗网，真是愚不可及。
以后再呼唤杜威，它还是如以往那样打地缝里出现，然而近了，步履便踌躇起来，虽然依然摇头晃尾的。它的眼神也不及过去那么亮闪闪洋溢着欢乐，仿佛有几分忧郁，几分乞怜。
大约在彻底打败美国鬼子后的某天，詹尼佛没来上学，阿姨告诉我们她走了，他们一家人都要回美国了。又过了几天，当我们习惯地想起杜威的时候，无论怎么高声呼唤，甚至寻找，那个熟悉的、瘦伶仃的小身躯再也没有出现在我们的视野里。莫非它也和詹尼佛他们一道回美国了？
时日流淌，不久我就感觉到杜威的消失所带来的寂寞和失落。进而想到我们那天对北京去哪里医院治疗白癜风好它的虐待没有一点道理，它究竟只是一条小狗而不是美国鬼子。
上小学一年级时，班上来了个外国同学名叫维嘉。听名字可知不是露西亚人便是别洛露西亚人，反正是当时统称老大哥的苏联人。他肤色很白，深黄眼睛，一头紧贴头皮鬈成一个个细密小卷的金色头发。维嘉很傲气，爱打架，功课也不好，我们都不喜欢他。不过人家一点也不在乎在班级的孤立地位。
许多年后偶然与父亲聊起小狗杜威，进而杜威先生。与他同为教授长期共事过的父亲说，那杜威先生其实是挺老实的一个书呆子，学问和人品都不错。他的离去不是出于自愿，告别的时候眼圈红红的很动感情。当时美国一个名叫麦卡锡的参议员，在全国上下掀起了一场声势浩大的运动。杜威先生也受到来自美国的警告：如果他不即刻与中国一刀两断，将会对他的全家乃至亲戚朋友带来很严重的后果。
詹尼佛走了，维嘉来了。很好，很好，这两件事都是值得玩味一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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