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标题: 往事,1943年······ [打印本页]

作者: 孤独饮酒    时间: 2017-8-9 22:53     标题: 往事,1943年······

往事,1943年······
   
   
   
   
    小说:《往事,1943年……》
    孙立民
    你要想知道一件要命的事儿,这不难,也不容易。它有时候碰巧就让你知道了。你可以听听他讲,听着他痛哭流涕、哈哈大笑、一本正经地把那件要命的事儿说一遍、说两遍、或者说三遍。但是你会觉得奇怪,为什么每一件要命的事儿都那么不同,那么相似,那么提心吊胆。有许多主人公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有的讲着现在的故事,有的讲着从前的故事,讲着讲着,他们就说,我怎么能遇上这事儿,真要命,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好像每一个主人公都觉得自己应该是个局外人,去听另一个主人公给他讲一件要命的事儿。但是历史这个大轮子不跟你讲这套道理。它没有感情、没有怜悯、没有爱憎,没有血也没有肉,那些主人公不过是人们自己在历史的辙痕里演绎出的广告、警告、劝告以及一切沉重的、轻浮的、白的或是黑的,沾着血泪的、漾着欢笑的这个、那个之类的等等、等等……
      
    华子要到荆长贵的剃头铺子里去作学徒,正式去的那天是五月初十。五月初十的前一天,五月初九是华子17岁的生日。过生日的时候娘给他做了一碗面,里面放了两个鸡蛋。华子把面吃了,把鸡蛋也吃了。他摸摸肚子,用舌头舔舔嘴唇,觉得不错,很舒坦。
    第二天华子起得很早。第二天就是五月初十。他起来,匆匆忙忙穿好衣服,衣服是青绸布做的,新布,脚上一双鞋也是青布面。华子的这套衣服是舅舅李三喜送的。舅舅送他衣服是因为舅舅是城里最大的绸布庄李记绸缎庄的大掌柜。
    华子穿好衣服的时候对着一块小镜碴照照自己。镜碴很小,是娘的,只能照见脸,华子看见镜子里面是个头发黑黑,脸很白很瘦,泛着青色的小子。这小子嘴巴上还是光光的,没长胡子;眼不大,单眼皮,有点儿肿。他端详着自己,娘就从他身后走过来,手里拿着一只半截的梳子,给他的头发梳一梳。华子从镜碴儿里看了娘一眼,他看见娘给他梳头时,娘的脸上有一种很庄严的表情。华子说不清娘的这种表情里含着什么意思,但是华子知道,娘只有对他的时候才有这样的表情。华子将镜碴放在墙台上,回身背起娘给他包好的那个包袱走出门去;那时外面的天气很好,有太阳,天上的云很稀很淡,几只又黑又灰的鸟呀呀地叫着从他的头顶上飞过。华子抬头一看,一步跨上石板铺的街面。刚跨上去的时候,他感觉那上面散发着凉气,跟着他看见石板缝里爬着几只褐色的、小小的蚂蚁,他急忙跳开,跳回到家门口去,娘告诉他一不杀生,二不造孽,蚂蚁也不要踩,华子是听娘的话的。他相信娘,知道娘是天底下顶好的女人,娘说不杀生不踩蚂蚁华子就知道这一定好。这时家家的房顶都北京最好的白癜风在冒着烟,烟在空气里散开,和着细尘,辣丝丝地刺激着华子的鼻子。他突然打了一个很响的喷嚏,这之后,他觉得鼻子酸酸的,有些滑腻,跟着流出一点清鼻涕,眼里也涌出些湿乎乎的东西,华子心说,这烟,真呛,就掏出手帕来擦擦眼,又擤擤鼻涕,擦完,他看看那手帕,手帕是前开他去未来的丈人程铁匠家,他的未来的媳妇妮儿送的,妮儿送他帕子的时候用两只白白的小手抖开让他看上面的图案,华子看图案之前先看的是妮儿的脸,妮儿是鹅蛋脸,嘴小,红嘟嘟的,一笑露出一口小白牙,眼细长,双眼皮,双眼皮里藏着一对黑黑的眼珠儿。华子看着,心里就闹痒,脑子里胡乱想着作新郎的滋味儿。这样想着,他看妮儿的眼神就有点发直,发呆,看得妮儿有点儿不自在的感觉,妮儿就将帕子送到他的眼皮底下。华子接过帕子,两手托了,细看上面的图案,是两朵荷花儿,还有一个莲蓬,中间有两只鸭子似的东西卧着,有一只的脖子绣着鸭绿色。华子笑了,说妮儿这是你绣的吧。妮儿点点头说,是。华子说,这帕子绣得不错,妮儿说:哪儿不错。华子说。花儿不错,只是绣了两只鸭子上面不好。妮儿听了有些吃惊地望着华子,又看看华子手里的帕子,说,鸭子?!华子说,是。还没过门就送这些呱啦呱啦的东西,往后过日子要吵嘴。妮儿说,怎么是鸭子?那是鸳鸯。华子捧着帕子仔细看看,又想一想,觉得自己搞错了,就说,其实是你不懂,鸳鸯就是鸭子。妮儿听了嘻嘻地笑起来说,你连鸳鸯和鸭子都分不清,咋学剃头。华子心说,这可是两码事儿,脑袋和屁股分清就能学剃头。嘴上却说,这东西鸳鸯倒是鸳鸯,只是绣得有点发福了,鸳鸯一胖就跟鸭子似的差不多。妮儿觉得好笑,抬起一只手,用一根细白细白的小手指戳着华子的脑门儿说,鸳鸯胖成猪也北京治疗白癜风医院哪家比较好是鸳鸯,华子想,管它是什么,反正是妮儿送的,能擦鼻涕就行。便笑笑,去妮儿的脸蛋上掐一掐。
    这是前天的事儿,前天是五月初八,五月初八是华子生日的前一天,华子正式学徒的前两天。那天,华子的丈人和丈母娘要到乡下去看妮儿的姥姥和姥爷,华子去未来的丈人家里是给未来的媳妇妮儿作伴的。
    华子将手帕叠好揣在口袋里,将肩上的包朝上颠一颠,两手一齐抓住那个系着蝴蝶花儿的结。
    爹和娘都走出来送他,娘走过来,帮他抻一抻衣服,娘正怀着孩子,走过来时,嘴里喘着粗气,前衣襟下面像藏着一只锅,将衣襟顶得老高。华子在心里偷猜过娘怀的是男孩还是女孩。不过华子想,要是生还是生个女孩好,将来叽叽喳喳地跟着她的嫂子妮儿在一起,也好有个唠嗑做伴的,娘儿们家总要有个人跟她说话,不说话她就寂寞。华子低下了头,站在爹和娘的面前,娘伸出手指去他的头上拢一拢。娘说,去学艺,手脚要勤快,别让师傅瞅着不顺眼。华子说,是,娘。娘说,学艺要靠自己,学成了,一辈子的衣饭就不愁了。华子说,是,娘。娘说,去了要听话,别丢了你舅舅的面子。华子说,是,娘。
    华子应着,和娘面对面地站着,华子觉出娘说话时,脸离他的脸很近。有一股带着酸味儿的热气扑到他的脸上。他觉得脸上很痒,仿佛被什么东西搔了一下,他抬眼看看娘,娘显得挺老,蜡黄蜡黄的脸上爬着许多细细的皱纹。眼睛也不似从前那么清透。华子记着娘从前不是这样,娘从前很年轻很漂亮,华子想了,就觉得心里酸酸的,便扭了头,转身朝街口走去。
    街两边的几爿铺子这时全开了,有一个干瘦的老太太正拿着一把苕帚扫她的门前,将路面的灰尘都扑扑地扫起来,灰尘飘着又到别处再落下去。华子躲开一点,迈着步子走他的。鞋底在石板路上敲打出吧嗒吧嗒的声音。华子觉得自己走得是很快的,但是这条路仿佛突然变得漫长而陌生,他记着两边的房上从前似乎没有瓦,现在却铺了又黑又灰的瓦和像凝血一样颜色的瓦檐。上面长着绿绿的青苔,一些积了尘土的瓦窝里长出一蓬蓬的草来。
    华子肩上挎着包袱挺挺地走着,走到街口,他回头看了一眼,他看见爹和娘还站在那儿,爹像一根风干的树桩,站得直直的,一动不动。娘扶着爹站着,娘的脸灰黄得像一块墙上被风雨淋过的泥巴。早晨的,稍稍有些浅凉的风吹过去,娘的头发就飘起来,飘得散散乱乱,仿佛一面被风抽割得破碎的旗子。华子仔细看看娘,他看见娘的两手撑着腰,将肚子更加突兀的腆起。华子见了,想着娘的肚子里怀着孩子,想着娘为他吃过的苦和她硬撑起的闷闷的日子,就冲她笑笑。娘看见华子对她的笑,娘就运动了脸上的肌肉,冲华子笑笑。华子喜欢娘这样冲他笑,他记得自己小的时候,娘抱着他,一边轻轻拍他,一边哼着曲儿,一边冲他这样地笑。那时,他就看着娘带着笑模样的脸睡着;睡得实实在在。华子想到这些,就急急地拐过街角去。
    走过三个路口,对面就是铁匠铺子。华子朝铺子那儿看看,铺子的门已经开了,门口没人,里面黑洞洞的,传出叮叮当当的打铁声。偶尔就有一点火花溅到了门边。也能听见铁匠抢锤下力时的“咳咳”声。华子想过去看一看,和丈人程铁匠或妮儿说几句什么话,因为五月初八那天晚上他是住在铁匠铺里的,那天铁匠领着老婆下乡去看妮儿的姥姥和姥爷。家里就只有妮儿一个人,铁匠的老婆就把华子喊去给妮儿做伴连看家。铁匠说不中,铁匠的老婆说,早晚是他的老婆,娶亲的日子已经订了有啥不中。就把华子喊去了。华子记着那天晚上是他一生当中最难忘的。铁匠和铁匠的老婆一走,他就关了前门和后门,他关上了门,走进妮儿住的屋子。他一进去就看见妮儿半坐半靠在床沿边,低着头,脸红红的,并且有一点笑模样。华子过去,看见了妮儿的两条白白的胳膊,看见两条胳膊中间簇拥着两个高高隆起的软软的东西。华子就一下子抱住妮儿。他抱住妮儿,使劲亲她,用鼻子嗅着她身上散发着的一股淡淡的香味儿。他一边嗅一边亲,妮儿就扭动着身子轻轻的像猫叫似的哼出声音。华子记着妮儿的身子细白,柔软而且光滑,她顺从着华子躺到床上,并用她软软的手指摸着华子的脸,两个人就这样抱着亲着,后来华子就一挺坐在床上,伸开他的两只手从妮儿的脸一直摸到妮儿的脚尖,他激动着,本想是要作的,但是他忍住了,他想,眼见就是自己老婆了,犯不着这样急急火火;那样他怕妮儿难过。他就轻轻揉着妮儿的胸脯说,妮儿,六月初四是咱俩成亲的日子,你记着那天起你就是我的老婆。妮儿冲他对点着头,说,六月初四,我记着。那天晚上,是五月初八的晚上。那天华子第一次感到从所未有的惊奇就是丈人程铁匠黑,丈母娘铁匠的老婆也黑,可他们的女儿妮儿却白得耀眼,白得像块儿精面团儿。华子那天晚上是十六岁的最后一天,也是第一次抚摸女人的一天。十年后,华子一瘸一拐地回到这个城市的时候,举目无亲,他去舅舅那儿看看,到师傅那儿,广福茶庄那儿看看,又到铁匠铺那儿看看。别处旧址尚在,铁匠铺那儿却正在建新楼群。马路对面的房子直到自家的老址也在拆。华子的心里一片凄凉,一瘸一拐地走出西门,走向那片荒芜的坟冢……
    华子住了住脚,听着叮叮当当的打铁声,想一想,就又抬脚朝前走去。
    这条路上的石板都是凿成一样大的长方形的石板,拼得也有规则。华子自小就从这条路上走。他从这条路上走,大多数都是去舅舅李三喜的布庄。他记着舅舅李三喜的布庄原来就是三开扇的大店门,门楣上边探出两根带云彩卷的粗铁棍,一到年节或喜庆,舅舅就张罗放鞭炮挂红灯。华子五六岁的时候,华子记着放炮挂灯是由舅舅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做。后来这差事就交给了布庄的伙计老六。因为后来老大和老二都到外面去读书。老六挂灯拿一根长杆,将灯笼里的蜡烛点燃,再用长杆挑起北京市中科医院好不好来,挂在门楣上带云彩卷的粗铁棍上。然后拐着两条小短腿,晃着一颗大角瓜脑袋,在灯下转两圈看一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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