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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为你遮阴    时间: 2017-7-30 17:40     标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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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是一个发生在二十世纪八十年代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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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庄东头四婶子家的秀妮儿找不着了。
    四婶子在庄头的岔路口上捡着了秀妮儿的一只翠绿色塑料凉鞋,已不往好处想了,她的老白癜中科医院风专科医院瘦脸铁青,沟沟壑壑的皱纹象又被刀子重刻了一遍,拖着一瘸一拐的老风湿腿,伸着脖子满坡里张望。
    她身后头跟着从城里来过暑假的孙女玲玲,白瘦纤细戴个近视镜子,不知所措地光知道跟着哭咧咧乱转。
    正是早上八九点光景,赶早下地的人们已干了一番儿活,零零星星地回家吃饭。
    黑胖得象个非洲妇女的胖嫂头上搭块手巾走过来,惊讶地问:“四婶子你这是咋咧?”
    四婶子见是自家的侄媳妇,不须相瞒,一扎煞手,火烧火燎地开了口:“妮儿夜来后晌一点半多起来去浇地,这不,太阳大高高了,也没回来吃清晨饭,她二哥来说,妮儿夜来后晌起根儿就没去坡里,埋怨说他顶了前半宿又替妮儿顶后半宿,这才知道妮儿知不道上哪咧,她嫂哇,你说,这个死妮子哎……”
    胖嫂听了也不由阴了脸,但还是先宽慰着四婶子:“婶子,你先别着急,她二十多个大人了,没不了,准是睡懵懂了,找个埝儿歇着咧,这好几天起早贪黑地,准是累草鸡了。”一顿又说:“要不就是听差了地茬儿,上了东坡?你娘俩在东坡不是还有块棉花地吗?”
    四婶子灰头塌脸地说:“她二哥已暂上东坡去找咧。”沉吟一下又说:“这死妮子总不会憨到南坡棒子地里去吧?
    胖嫂说:“也难说,俺和你去找找吧。”
    于是三人就往南坡棒子地方向走,南坡那块地离庄很远,胖嫂和四婶子边走边漫坡喊“秀妮儿”,玲玲也尖着哭腔喊“姑姑”,秀妮儿那只翠绿色塑料凉鞋在四婶子手上拎着,一荡一荡地。
    日头毒起来了,胖嫂嘀咕:“这要是有个自行车子就好了。”掉头问:“婶子,秀妮儿订婚买的那自行车子先让女婿骑着咧?”
    四婶子有气无力地应了声“是”,胖嫂就叹:“这个憨妮子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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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昨夜里,娘推醒秀妮儿时,秀妮儿正做着个梦,梦着自个儿的对象骑着订婚时买的那辆大金鹿,在田埂上颠颠地蹬,秀妮儿坐在后座子上,颠得腮帮子都哆嗦,一笑,牙都“的的”地响。
    农村人买自行车子都愿买大金鹿,扎壮,后座子又宽,载个粮袋子柴草什么的,使得上劲儿;那小飞鸽倒是秀气,象个中看却不能下地的洋媳妇,那是城里人上下班在油漆路上骑的,城里的大哥大嫂就都骑小飞鸽。
    对象的大金鹿是订婚时买的。
    本来说的是给秀妮儿买块手表的,临去城里赶大集,秀妮儿说:“手表俺有了,是大嫂替下来的上海牌,还是买辆自行车子吧。”
    对象的脸立时阴了,自行车子要比手表贵好几十块钱呢!
    秀妮儿赶紧跟上一句:“买来你先骑着,俺有事待骑就过去推。”秀妮儿说的有事儿,也不过是去趟城里大哥家,一年没有三两回的。
    对象愣了,脸上先是布满疑云,直到确信秀妮儿这番话是真心实意的,便晴得阳光灿烂了。
    也难怪对象有这样的反应,按当时的婚俗,订婚时男方给女方的彩礼中,除几百块钱、一宗衣物外,还得有一件大物件,日子强些的就买辆自行车子,或是台缝纫机,差些的也得有块手表;女方家境若是富裕些、爹娘又疼闺女的,这物件在结婚时就随闺女“嫁回”婆家了,家境难些或闺女有兄弟还没成家的,这物件就留在娘家或是用做兄弟们娶媳妇的彩礼了;结婚前,若有一方悔婚,这彩礼的去留便成了矛盾的焦点,若是女方悔婚,这彩礼论理是该退还给男方的,若是男方悔婚,这彩礼是不能索回了,彩礼成了男方给女方的名誉及青春赔偿费,从这个意义上讲,彩礼在维持婚约方面,是女方的一个“拿手”。秀妮儿让对象现在就把自行车子骑回家,就意味着,她不仅不把这辆自行车子做“拿手”,而且还让这车子提前“嫁”到婆家,连婚前对它的使用权也放弃了。
    对象心里不踏实,又去问丈母娘,说:“娘,秀妮儿咋这么说,这多不合适啊!”
    娘听了也一愣,但旋即淡淡地说:“得跟你爹娘说好了,结婚时这车子还是秀妮儿的。”秀妮儿的对象是老大,下面还有仨兄弟呢,不事先说清了,事后那做爹娘的想再拿这辆自行车子引个儿媳妇来也说不准的。
    对象忙哎哎地应着,和秀妮儿相跟着去城里买了这辆大金鹿。
    另外,还给秀妮儿买了两件针织衫、两身化纤料子、一双猪皮鞋、一双塑料凉鞋、斤半红毛线、一方头巾、两双尼龙花袜子、两瓶子雪花膏,花里胡哨的一大包袱,不过是庄上的闺女们订婚都有的东西。
    只有那一双翠绿色的塑料凉鞋是秀妮儿单要的。
    庄上的闺女们是没有穿凉鞋的,上坡干活进土进泥不说,草茬子还戳脚,农村没有平整路,凉鞋的那几根细带带很快就排斥烂了;庄上的闺女们都穿自己做的布鞋,那很爱俏的,上庄头的供销社买双白塑料底方口袢带黑布鞋穿,就很噱了;一双塑料凉鞋要六七块钱,能买三双布鞋呢,在农村人眼里,凉鞋正如小飞鸽自行车一样,是中看不中用的奢侈品,是走油漆路的城里人穿的,但秀妮儿偏要显出自己不同于一般庄户闺女的心劲来,她放弃了婚前对大金鹿的使用权,换来了这双中看不中用的翠绿色塑料凉鞋。
    在城里百货大楼卖鞋的柜台前,对象迟疑着将要说:“买这做啥?”但一想到那辆大金鹿自行车子,就麻利地付了钱。
    虽然热天里难得有几天农闲的日子,但庄上的闺女们还是要忙里塞楔地织花边攒嫁妆钱,姐妹们搭伴聚在一家的门洞子里,吹着过堂风,一人抱着一盘大大圆圆的花边豆枕,边低头不歇手地忙活儿,边家长里短,打趣斗嘴;她们喜欢脱了鞋子,盘坐在苇席或大蒲团上,随着花边棒槌在手下叭叭翻飞,穿着花尼龙袜子的两脚也会跟着一翘一翘地,翘出心劲来。
    秀妮儿也抱着花边豆枕来了,脚上穿着她的新凉鞋和新尼龙袜子,她也脱了鞋,摆在那一溜灰塌塌的布鞋边上,那崭新的翠绿色显得格外靓丽。姐妹们七嘴八舌地评说开了,说秀妮儿的对象真会买东西,也懂得投秀妮儿的心思,这双凉鞋可是咱庄上独一份儿呢,秀妮儿嘴上恼着,脸上羞着,心里却是美滋滋的,她心里也知道,虽然姐妹们当面说些眼热的话,可背地里难免笑她出俏,放弃了骑自行车子,就换来一双凉鞋,太不值;她也知道,为了这,庄上的人又会在说长道短之后,重复那句老话:秀才家的闺女总是有些不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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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妮儿是老生闺女,有她时爹娘都四十了。
    爹并不是秀才,有爹时,早就没有秀才这回事儿了,庄上的人叫爹秀才是因为爹上的学多,且是去青州府上的老式塾坊,解放前几年还在青州府的一家学堂教了几年书,解放了兴办新式学校,爹的那些学问派不上用场,就回家务了农。
    务了农的爹一直留着书生头,中分,乌黑的发丝披向两鬓,沿着耳后脖根儿理上去,翘起一圈儿发檐儿,后来有了电影看,《地道战》里的那个汉奸就留着这样的头,哥哥们回来批斗爹,爹拗不过,就理成了农村老头们都留的那种短平头,那时,爹的头发已花白,理成短平头的爹一举手一投足还是个书生。
    庄户人的院子种菜种果树、养鸡养猪养鹅,秀妮儿家也一样,不一样的是,窗下除了石榴树,还有大丛的月季花,春夏花开时节,满院子娇娇艳艳、香气扑鼻;正屋门外两侧纵着搭了两条洋灰板桌,爹说这叫月光台,八月十五时,摆上月饼水果赏月,月光台被月亮一照,象辅了层水银,盛月饼水果的盘碗就象在水银上浮着;月光台两侧各有一口大瓮,不是盛咸菜和水,而是养了睡莲和金鱼,盛咸菜的是只小瓮,被搁在院角一棵凌枣树下,盖着草编的帽盖子;月光台东侧是一口甜水井,也就一扁担深,有了这口井,全院子都滋润了,夏天把西瓜放进只提篮,续进井里镇着,闷热的午后提上来,切开,咬一口,透心凉;鸡鸭鹅和猪一样,都是圈着的,不象别的人家,满天井鸡屎鹅粪;整个院子平展敞亮、整洁干净,透出不同于一般农家的讲究。
    屋里的摆设也不一般,正屋迎门是幅松鹤延年的中堂,中堂下横放着张洋灰条桌,桌上各摆了两小丛白珊瑚,两只青石小狮子,两只富贵牡丹图案的大花瓶;紧靠洋灰条桌,正中是张雕花的老八仙桌,朱红油漆已斑剥,更显出古香古色,桌两侧各放一把太师椅,扶手已磨出了油亮的木纹,桌上是暖水瓶茶壶茶碗,茶壶茶碗放在一只大茶盘里,还盖了一方花手绢。
    有生客来时,都会说这不是一般人家的家什摆设,一定是“家里有在外头挣工资的”,这是那年月人们的恭维话,即使知道这是老辈上留下来的物件,也忌讳提,老辈上的富有是“历史问题”,北京看白癜风哪间医院疗效好而现今家里有在外头挣工资的,则是光荣的事儿,再说秀妮儿家确有在外头挣工资的,那是在城里化肥厂上班的大哥和大嫂。
    爹没的那一年,秀妮儿十六岁,已能顶整劳力挣工分了,没几年,农村都包了地,二哥三哥也都分出去单过了,老屋里只剩她和娘住着了,娘老了,六十了,地里的活干不动了,全靠秀妮儿一个人,偶尔哥哥们也搭把手,但嫂子们会不乐意的,秀妮儿也要强,尽量不指望他们;这几年种棉花挣钱,可也得受大累、下苦力,耩地、育苗、打药、拾掇、浇地、拾花,她和男劳力一样地起早贪黑,成天价趴在地里,人晒得黢黑,长辫子也顾不上梳,就用一块花手绢一扎了事,倒惹来婶子大娘们笑她学城里人扮“洋气”。
    从十二三岁上,秀妮儿就没再长个儿,三个哥哥都高高大大,唯独她矬矬的,到了二十出头,手脚长得又厚实又有劲儿,黑黑糙糙的胳膊和腿肚子上爆着筋茬子,肌肉条凸起来,外八字走路,象小伙子似的;肩膀上全是硬茧子,这是挑水磨的,这几年天旱,院子里的井早干了,种地打的机井已打到了几十米深,吃水用水得到村中央的大机井去挑,秀妮儿个子矮,担上扁担更象要被压进地里一截,两只水桶几乎要碰到地面,隔两天,秀妮儿就来来回回地担满月光台后的两口大瓮;瓮里养的睡莲和金鱼先是被移到原先做饭的六印大锅里   身段虽是粗笨,脸盘却是姣好的,瓜子下颌,鼻梁挺直,两条细眉高挑着直插进鬓角,双眼皮儿大眼睛长睫毛,扑闪扑闪的,还有点吊眼儿,颧腮骨有点高,有个串村的算命先生说,这闺女本是极贵的命相,只是这高颧腮骨给破了好相;皮肤晒得黑,更显出一口好牙齿,象雕得整齐的白玉石,嘴大了些,又爱笑,就成天咧着,娘嗔骂:“成天价笑个啥?‘男子嘴大吃四方,女子嘴大挎箩筐’,大嘴闺女找不上婆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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