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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丁，你现在觉得有劲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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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为你遮阴
时间:
2017-7-29 00:11
标题:
小丁，你现在觉得有劲吗(上)
小丁，你现在觉得有劲吗
小丁，你现在觉得有劲吗
◆孔 方
(上）
哎哟！这该死的腰！
小丁坐久了，想站起来时，感到腰上特不来劲，屁股像和椅子粘在一起，又沉又不实在。说到这腰的问题，小丁觉得真是莫名其妙。早上一起床，脚到地上找鞋子的那一瞬间，小丁的腰就被扭着了。这下可好了！直也直不起，弯也弯不下，好半天把小丁整得够戗。疼是当然的，仿佛腰部肌肉组织一时间全乱了套，又热又胀又难受。还有呢，今天星期一，公司有例会，更何况经理已经约了小丁谈话的。小丁是又疼又急，找不到解脱的窍门。妻子白了他一眼，认为小丁在装蒜。也是，十多年的夫妻了，妻子对小丁的举措从来没有认可过。可是她怎么会得出“小丁在装蒜”这样的结论，连小丁也觉得哭笑不得。好不容易把自己收拾整齐，穿上自己觉得最得体的衣服，还打上了领带，小丁想尽了办法把自己挪到了公司。这期间的困难和苦楚，按照小丁的逻辑，足可以讲两三个钟头。不过今天小丁不想回忆了。到了公司，屁股落座不多一会，经理就把小丁约到了会议室。所谓的谈话其实就是批评。事情倒是不大，可是经理觉得是不是因为小丁年纪大了，状态有些问题。小丁需要调整状态。这是从小事情上发现问题的苗头，防患于未燃。小丁嘴上没说，心里一百个不痛快。想当年，小丁何曾受过这样的冤枉气？那时的经理嘴上总是吊着一句话：你们，都向人家小丁看齐呀。向小丁看齐。向小丁看齐。看到现在，小丁过了四十啦，就立刻不中用了。这到底该怎么说呢？小丁把右手伸到腰上，扶住自己脆弱的腰部肌肉和关节，想象中把那些发出疼痛感觉的组织抚慰一下，左手使劲撑住椅子。可是，他发现他不能把自己从椅子上撑起来。
这可怎么办？
小丁一边思忖，一边装出一副愉快的表情。因为有几个人在会议室门口探头探脑地往里看。他们是不是以为小丁已经被经理开除了？小丁发现有几个年轻的面孔夹杂在其中，他们就是小丁的接班人。江山代有才人出。而小丁的时代还没有过去。难道不是吗？小丁都四十了，还被同事们喊成小丁。这称呼一直是小丁的专利。小丁也许是公司最老的员工，比经理还大几岁。但经理总喜欢跟其他人一起喊“小丁”。这时小丁看到了个以前也许从未注意到的情况，一只斑鸠落到会议室的窗户上，好奇地往里看。它的小眼睛和长长的喙让小丁回想起儿时的情景。不过这样的回忆一闪可过去了，斑鸠也就在窗户上停了一小会，又飞走了。它带走了小丁儿时的美好感觉。小丁还是一直在努力使自己站起来。可是他浑身没劲，仿佛他跟椅子连成一体，椅子又跟楼板连成一体。小丁觉得要想使自己站起来离开会议室，除非他能把抓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提起来。小丁为自己在这个紧要关头还能幽自己一默感到欣慰。毕竟这些年，要不是这一种乐观的情怀，小丁真不敢想象他是怎么挺过来的。最主要的还是妻子。一打结婚以后，妻子就对小丁特别不满意。小丁的这习惯不行，那毛病也多。妻子本来打定主意跟小丁好好过日子，把小丁调教成出色的男人。不是说每个成功的男人背后站着一个女人吗？小丁的妻子想做这样的一个女人。可是小丁一直没有站在前面过。他一直兢兢业业地做事情，虽然获得了一些荣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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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荣誉并不能当饭吃啊。小日子依然拮据。加上女儿的出生，妻子对小丁的评价一落千丈，在这样的情况下，她当然不愿意站在小丁的背后了。她的武器就是抱怨，就是言语的刺激。小丁把这样的小刺激抵挡在小丁那顽强的皮肤下，像古代战争中饱受羽箭的城池。小丁没有投降，可是却永不抵抗。然而夫妻间的这种抱怨就一直堆积下来，年复一年，如同南极大陆上的冰层，一层一层地积起来，最终造成了严重的后果。几年前，两人的性生活就像珍稀动物那样难以见到，自从上了四十，小丁就再也看不到妻子的笑脸，更别说她的了。
小丁，你还要坐多久？我们要用一下会议室。一个部门主任把会议室的门推了一道逢，把头伸进来以一种略带矜持的商量的语气问。
我一会就好。
小丁本来想说“我站不起来了”，或着“我感到浑身没劲”，或者找一个其他的理由，比如说“我想再多坐一会儿”，“你们到第三会议室去开会吧”等等。可是小丁看着那个年轻的部门主任的脸，脱口而出的却是“我一会就好”。“我一会就好”，这意思是说“马上我就离开了”。但是小丁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他们把小丁抬出去。小丁想象到这样一个情形，觉得很滑稽。一个四十岁的老男人，被经理说了一顿，就瘫在椅子上站不起来，浑身没劲，被一群年轻的小伙子连同椅子抬出了会议室。这本身是一个很有寓意和趣味的故事。可以登在《故事会》上。可以登在《知音》和《家庭》上。这样的话，妻子就可以看到了。然而小丁不希望这样。他觉得自己也许立刻就会站起来，走出会议室，回到工作岗位上去，把领导安排的事情做完。从会议室的窗户外飘进其他办公室的声音，飘渺而空灵，似乎很清晰，又似乎很遥远。小丁记得人喝多了酒就是这样的感觉，仿佛很多人在说话，但没有一句能听得清楚。星期一，今天星期一。要赶紧回到工作岗位上去。就这样，小丁把两只手都撑在椅子上，可是那两只手像是软的，他的肌肉感觉也不存在，屁股上那种沉重感也逐渐潮水一般退却，整个人在往下陷。小丁感到自己正在被淹没。
(下)
不，不能喊救命！
小丁严厉制止脑子里冒出的想法。事情远没有那样严重。小丁只是暂时想坐下来休息一下。小丁一会儿就站起来了。小丁尽量回忆起一些愉快的往事，那才是真正应该回忆的。那时候，小丁风华正茂，看上了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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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这姑娘后来成了小丁的老婆，孩子她妈；那时候，小丁的工作和生活井井有条，小丁浑身有使不完的劲；那时候，谁都会说小丁是个好青年。话说回来，也许“风华正茂”这一类评语并不准确，但年轻总是事实。小丁羡慕年轻人，小丁曾经年轻过。停。小丁把思维定在往事上，还是回想些往事比较切合现在目前的形式，比较切合站不起来的现实。这时，小丁脑海里女儿的身影逐渐明朗了。女儿出生了。女儿长大了。女儿上小学了。许多事情像幻灯片一样播放着，一帧又一帧，温馨而充满情趣。可是这一切不经意就过去了。等小丁猛然醒悟，许多事情已经来不及挽回。夫妻关系的冰原永远无法消融，却不料这种冷漠的关系影响到了女儿。在女儿眼里，小丁是一个不合格的爸爸。没有车，没有年薪，没有分到房……甚至连脾气也没有。一上初中，小丁就失去了这个女儿了。小丁和女儿之间隔着一座山，虽然不是冰山，却也没有一丝生气。小丁后悔啊。从上幼儿园起，女儿的家长会，小丁一次也没有参加过。为了这，小丁没少听妻子的叨叨。看看，想着想着总是往不愉快的事情上扯！小丁对自己很不满意。他深吸一口气，两手把住椅子的扶手，双脚用力蹬住地板，头朝前伸得厉害，小丁觉得这样的情形肯定像一只王八试图挣脱自己的背壳。可是宿命已经规定了这一切，王八是不能挣脱背壳的。小丁觉得自己的脸上充了血。后脑勺里面有轻微的金属一般的丝丝锃锃的声音。这是脑电流的声音。小丁知道这是大脑在放电。假如有一天，大脑不这样做的话，小丁就会死于脑溢血。高血压是小丁三十多岁就有的身体健康问题。
小丁，你怎么啦？另一个部门主任干脆推门进来，走到小丁身边问。
我没事，我就想在这里想些事情。
小丁以一种轻松的语气说。但小丁的态度明显跟以往不同，因为小丁知道他们的意思是叫他腾出会议室，而小丁也知道自己无法离开那把椅子。部门主任皱皱眉头，仔细地看了看小丁的表情，确信小丁没有事情，才犹豫不决地离开了。小丁知道自己迟早得说出真相，因为他已经对自己能站起来这件事情失去了最后的信心。不过，小丁觉得还是再休息一会，万一过了一会儿小丁能站起来呢？上了年纪的人也许就是这样。小丁想起爸爸经常是把手撑在腰上的。莫非这腰上的问题是家传的疾病？要是这样，可得告诉女儿，虽然她还年轻，可是她也有四十的这一天啊。提前检查，提前预防，提前治疗，肯定会避免。是不是缺钙？小丁开始给自己诊断。电视里不是一直在放这样那样的补钙广告吗？一片顶两片，一口气上五楼，不喘气儿！说得多好！一个大男人，身体缺钙。听上去这事情多滑稽啊。缺钙。缺什么不好偏缺钙？这不明摆着说自己骨头软嘛！还有，小丁想起电视里演的什么缓释胶囊，那个男人的情形正是小丁自己，往上举手，腰疼；往下弯腰，腰疼。那日本国新首相上台的演讲就是说要给儿童和老人一个安全的安静的生存环境，惟独忘了四十岁的人。尤其是四十岁的男人。一时间，小丁觉得全世界的男人病都集中在自己身上。三十一过，头就秃了。三十七八，前列腺就不争气了。前两年一检查，胃已经成了老胃病了。四十才过，眼睛就开始老光了，近视眼睛却不用戴了。好在这些病都不会立刻执行死刑。头秃了有碍瞻观，戴帽子就行；胃不好，少吃就行；眼睛老花，却也少了戴近视镜的麻烦……小丁突然觉得自己呼吸困难，心脏在抽筋，血液往脸上涌。可是仅仅过了几秒钟，小丁觉得一切又正常了。他张开嘴巴呼吸，体会呼吸的情形，如同一条离了水的鱼。可是小丁与鱼的区别是鱼没有得到氧气，而小丁呼吸正常。虽然小丁又一次尝试了一下，可是他的身体与椅子间的亲密关系牢不可破。
小丁，你到底怎么了？经理终于出现在小丁面前。
我……小丁看到经理脸上焦躁而不耐烦的神情，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轻松，我有些……没事，过一会就会好起来的。说完，小丁想，要是小丁能站起来早就站起来了。这事情可真算是衰到家了。一个老男人突然站不起来了。这算怎么回事？难道是被批评了的缘故？小丁似乎听见经理的心里在这样说。这声音响亮、刺耳。小丁叹了一口气，对经理笑笑说，我没想到……没等他说完，经理脸色突然一变，急切地问，小丁你是不是病了？你是不是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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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起来？你是不是……说着，他赶紧转头招呼其他人赶紧打120电话，同时叫人把小丁往电梯口抬去。这就是小丁想像中的情形。小丁笑了。刚开始时小丁只是苦笑，慢慢地，小丁笑出了声音。听到小丁的笑声，抬小丁的人立刻把他放下来，围在他四周看。小丁坐在椅子上，好像非常开心。小丁知道自己这一阵笑真不是时候，可是小丁停不下来。小丁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突然笑出声来，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得到什么效果。小丁就那样笑着。哈哈哈……小丁的声音成了公司办公区最响亮的声音。小丁一边笑，一边擦笑出来的眼泪水。小丁那样投入的笑声和姿态使本来以为他生病了的人也笑起来。这样一来，笑的人就多了，笑声像得到了什么许可，迅速扩散。更多的人笑着赶来看小丁。这就像一个池塘里被扔进了一块石头，以小丁为中心，笑声扩散着，传播着。这时，在许多笑声和议论声里，小丁和其他人都听到了一声更响亮更严厉的问话：
小丁，你现在觉得有劲吗？
作者简介：
孔方，1970年生人，重庆市作协会员，重庆市科普作协副秘书长。2007年评为全国优秀科普作家。长期从事青少年期刊编辑和图书出版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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