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木年华
南戏衣钵
人其实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其表现之一是:每遭遇挫折与不幸就会怀旧,且其不幸程度愈深,则其怀旧程度也愈深,什么陈年旧事都要翻嚼一番,以寻求一种在意或不在意的精神寄托。这种感觉,诚如令鲁迅先生念念不忘的“故乡的野菜”,虽然也“不过如此”,但我们却 “甘愿受其骗一辈子”。
而我所有的记忆的源头是那令我魂牵梦饶的故乡,那里有我快乐抑或是不算快乐的童年和少年的所有记忆,而这些记忆归结到一点,往往是与一个叫水木的同村老人有关。老人不是我的亲戚,然而我却叫他叔,这一叫就叫了二十来年。
儿时,总喜欢跟在水木叔的屁股后面,为的只是他能帮自己捉一只比别人更大个的知了,有时也为听听水木叔的那些过去的事情。那时,水木叔讲的最多的是怎样用一个小枝丫去捉有剧毒的斗角蛇,那场面得惊心动魄,再加上水木叔那绘声绘色地讲解,我们既怕又神往。等水木叔讲得累了,就会用沙哑的声音唱山歌,我们听不懂,但觉得看他唱实在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有时,我们也会跟着他“咿咿呀呀”乱唱一通,于是,就会出现一幅很具戏剧色彩的画面:仿佛一群小叫化子在围着一个老叫化子,一起“咿咿呀呀”乱唱。若干年后,我身上流露出来的那种渴望流浪的情怀,我一直坚信是小时候某种情愫被水木叔偶然触动的缘故。
然而等我大点上了学,水木叔就一个人在离村较远的山林里(那里有座古庙)盖了间石头房,做起了义务的庙祝。那是一座破旧的山神庙,但我们村里的人都很敬重它,说“焦岩爷”很“显灵”。每年的古历六月初一,那座小庙“开光”,村里的妇女们都会去拜祭“焦岩爷”,以祈求家人平安、来年好收成。然后顺便会给水木叔带些粮食。而水木叔则会等每年的秋季山果漫山遍野时,采摘那么几大篮子,然后下山,一家一户的给送过去。
有一年,母亲竟然同意带我一起上山了,我高兴得一宿睡不着。第二天天还没亮就起来了,一路上欢蹦乱跳,被母亲骂了好几次。水木叔看我也到了那里,高兴地带着我满山乱跑,我们一起抓小鸟、一起追兔子,直到我妈叫了好几次我们才一一不舍的回来。然而那次,我竟看到了水木叔食指少了一截的左手,我惊叫起来,水木叔笑着对我说:“傻小子,这有什么可怕的。那次在山上被蛇咬了,身边没带蛇药,深山老林里又找不到一个人影,所以只好把它剁了……嘻,你不知道,刚掉下来的那截指头还会跳呢。”说着,还用右手做了个“猛砍手指”的样子。水木叔说得很是平静,甚至还带着一丝笑意,而我却听得胆颤心惊:眼前仿佛真有那么一截指头带着鲜血在跳舞,我战战兢兢地问水木叔:“为什么要剁下来呢?会很痛的!”水木叔摸了摸我的头说:“傻小子,有时候要学会残酷的取舍啊。对呀,我跟你说这个干嘛,你又不懂。哦,这么跟你说吧,你水木叔要不砍下那节手指,哪里还有你现在的水木叔啊?”
等我再大些的时候,我惊诧于水木叔的名字了:如此简洁,却又如此的韵味十足。水木叔却说:“这有什么的。我刚出生时,刚好赶上村里发大水,我大(父亲)正捞水木①捞的起劲,所以后来取名时,我大想了想说,就叫‘水木’吧。所以,我就叫水木咯!”水木就是钱啊,原来如此!然而这的确是个好名字,特别是从音韵方面来讲。
然而,使水木叔与我们家的关系走得更近的却是另外一件事情。那次我在小溪旁跟一群伙伴们正玩的起劲,突然,跑着的我被石头绊上,一头撞上了刚开出来的锋利的石尖,顿时,我的额头鲜血直流,当场就晕了过去。后来,听我妈说,还好是水木叔大热天肯背着我跑了十几里的路,才到镇卫生所缝好的。
再后来,我上学越上越远,回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然而,水木叔的印象却始终如一。每次回家,母亲总会告诉我,你水木叔老惦着你,问你什么时候回来,你有空的话,去看看他吧。于是我就会爬上那个熟悉的山头,去看看水木叔。水木叔看到我既惊又喜,常显得有些手足无措,在房子里走来走去,嘴里连连说道:“你来了,叫他们捎个口信,我下去就行了。你在学校里呆久了,爬这山,累啊……”我于是拍拍胸口说:“叔,你的傻小子壮着呢?”这时水木叔就会“哈哈……”大笑起来,“就你这体格,哪能跟你水木叔那会儿比啊!哈哈……”
然而时间总是无情的,某天,我突然发现身旁的水木叔明显的老了:额头有了岁月的痕迹,头上的白发似乎也多了起来。虽然我知道,水木叔的年纪实际上比我父亲大不了多少。
上
齿米松是否能用白癜风的救治次匆匆回了趟家,还没来得及爬上山去看水木叔,就在村里古老的溪坝上遇到了正坐在那里晒太阳的水木叔,然而水木叔的精神却远不如前了,目光明显的呆滞,一头的乱发,筒着袖口,一动不动的坐在那里听大家闲侃。我有些辛酸地坐到水木叔的身旁,水木叔发现了我,眼中闪出一道不易察觉的光芒,然而转瞬既逝:“刚回来吧?”我边点着头边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抽出一支递给他,水木叔很奇怪地看着我,犹豫了一下,接下了,放在嘴上叼着,说:“什么时候学的?”
我说:“有一两年了吧,不过也不常抽,偶尔才抽几根。”
说完给他点上,自己也点了一支。水木叔猛吸一口,说:“这是啥烟?贵吧?”
我不在意地说:“不贵的,叔。是雄狮,才5块!”
水木叔惊道:“五块?太贵了!你父母赚点钱不容易啊,以后少抽些吧。我后生时,吸的也只是9毛的芒果,现在吸得是8毛的双叶。烟这东西说好也好,说不好也很坏。”
我跟水木叔就这样静静地坐在溪坝上,晒着太阳,抽着雄狮。当我抽掉第二根烟时,我忍不住地问水木叔:“叔,最近还好吧?”
水木叔又抽了几口,说:“这日子就这样了,还能怎么样呢?”
接下去,便是可怕的安静,静得人心悸。
突然,水木叔问我:“你说人死了会有灵魂吗?”
我怔住了,想起《祝福》,想起祥林嫂……
“这,谁也没经历过,难说。可能有,也可能没有。究竟怎样,我也不大清楚啊。”我有些支吾了。
“那么,假使有,死去的人还会再相见吗?”
“这,不好说,也许吧……”我已有些力不从心了。
而水木叔似乎有些满足的笑了。
渐渐的,我有些不安起来了,想找个话题缓和一下情绪,于是我说:“叔,你还有故事吗?我最喜欢听你讲故事了。”
水木叔有些诧异地看着我,过了好一会才说:“好吧,叔给你讲最后一个故事,那是你叔过去从未向人提起过的事情。”
“再给我一只烟。”
于是,水木叔便开始了他那段我所不知道的往事,同时也是水木叔跟我讲的最后一个故事:“傻小子,其实,你跟我过去的儿子很像……,不说这个了,我们先从我大那说起吧……”
我大(父亲)是在我十五岁那年走的。那年,我们村里要重修那所破祠堂,在后山的石堆里采石,大去了。那时节,一工十块钱,一天算一工。我姆妈(母亲)很高兴,拖着瘸腿,一拐一拐地到锅灶间去烧饭,还特意在很少的饭粒里贴了很多的番薯,我撑了个饱。日昼时节,我去给大送饭的时候,看到他们从后山石堆里抬出一个人,乱哄哄地。我当时心里莫名地一阵剧痛,饭掉在了地上。那竟然就是我大,大的头上被石头砸了一个窟窿,血流如注。我扑上前哭喊着叫“大”,可是大已不能回答我了。大被抬到家里时,已没了呼吸。姆妈哭得昏死过去,被乡亲们抬到了里间。我哭喊着,门板上的大突然从耳朵,鼻子,眼睛,嘴里流出很多血。后来,听乡亲们说,这是大的灵魂有了感应②。大被葬在前山的杨梅林里,就在当天下午。我姆妈精神突然好了起来,只是紧紧地拉着我的手,可当他们开始把大的棺木推进那个新堆的土丘里时,姆妈再也控制不住了,哭喊着跑过去拉着他们的手,硬是不让他们推进去。他们费了好大的劲,才把姆妈拉回来。
姆妈回来的头三四天里滴水未进,每天只是躺在床上,呆呆地盯着头顶的床板看,有时候自言自语,不知道在说些什么。我在这几天也没吃一点东西,有时候,一个人偷偷地跑到小溪边,只有月亮陪着我,忽明忽暗的。我想哭,于是大声地哭了出来。乡亲们常会过来看看,顺便带点吃的给我们。我烤了几个番薯,拿给姆妈,姆妈没吃,对我说:“水木,给你大送去吧,他在后山饿得慌嘞!”我一愣,姆妈就开始骂了:“你个死水木,你想饿死你大吗?你个短命鬼!”刹时,我全明白了:姆妈是—疯—了!我强忍着泪,跑到小溪边,再也忍不住地大声哭了出来,月亮躲到了云里去 接下来的日子里,姆妈间或吃些东西了,只是骂人,只要她在屋里听到外面陌生人的脚步声,就骂,而且什么都骂,但她不骂我了。姆妈是读过书的,通情达理,也正因为她,我才成了村里几个小孩中唯一到区小学读过五年书的
北京牛皮癣较好的医院是哪家人。姆妈的大是个小地主,被斗死了,姆妈也因此被批过,姆妈的腿也是在那时瘸的。那时,在区批斗会上,姆妈一站就是一天。我大是第三代贫农因此没被批过,可以给我姆妈送饭,但总要被检查。而大总是陪着笑说:“你们辛苦了。这是番薯,是我们吃剩的。”说完,大还主动打开给他们看,而他们看到的也只是渣滓。但等他们一走,大就轻轻地对我姆妈说:“快吃,下面埋着些我从山上打来的野兔肉。”这些都是姆妈告诉我的,那时我还小,不懂事。记得姆妈还对我说过这么一句话,她说:“你
北京中科白癜风医院大是个好男人,下辈子,我还要嫁他!”
后来,我就试着像大一样上山去种田了,刚开始什么都不懂,不会锄草,常锄到自己的脚趾,还好是乡亲们照顾我,慢慢的,我也就懂了。也就是因为他们,所以在最最艰难的日子里,我和我姆妈才会平安无事地度过。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地过去,很快我就二十了。我可以自己种一些田了,支书把村里最肥沃的三角田分给了我。后来搞承包,我还要了这三角田。可我姆妈还是整天不出房间,一听到陌生的脚步声就骂,更不用说是见到生人了。闹得村里的小孩都不敢到我家附近玩。我每天早上都会出去干活,中午回来做饭给姆妈吃,晚上再给姆妈换洗衣物。刚开始有些不习惯,后来我就习惯了。有时姆妈也会把我当成是大,我只好骗她说:“大出了远门,很快就会回来的。”日子一久,姆妈似乎也明白了我是水木,不是大。于是姆妈安静多了,只是有时也会自言自语地说:水木,你大咋还不会来呢?